未若唱晚

子衿行 2

第二章 

      却说那日花弄影救下那苗家孩子,结识了江家姐弟,四人便启程离了那宁远镇一路向着乌老寨而去。花弄影此前与母亲幽居深山,少见外人,更无甚机会结识与他年纪相若的少年朋友。这江家姐弟均是风姿俊秀,言谈不俗,那江见云更是性子活泼,颇为健谈,让他颇有好感,一时也起了结交之意。攀谈间得知他二人也是因家中长辈患病,姐弟二人便瞒着家里来了这南疆之地寻那优婆罗花,倒是与他目的一致,三人一拍即合便打算结伴同行,由那苗家孩子领着一路朝着那乌老寨而去。 

       那苗家孩子名叫阿南,竟是乌老寨土司家中的家仆。汉话说的不太利索,花弄影三人与他连说带比划,大意了解了他似是离了寨子出来寻什么人。那孩子官话说的不甚流利,言语激动间时不时仍会夹杂着苗语,言谈间神色间也似有犹豫,是以三人却不知晓何为寨中护法竟是欲捉拿于他。孩子听闻他三人欲前往乌老寨寻找优婆罗花,竟是主动提出作为向导,带他们前去寨中。 

       四人穿行于茂林之中,这南疆之地多湿热,树木高大阴郁,他们于这林中穿行,脚下是软而湿的落叶土壤,藤葛垂挂纠缠着,便是三人轻功不俗也觉道路难行。况这林间各种蚊虫滋滋飞舞,脚边更时有蜘蛛、蛇类经过,花弄影三人便是都随身佩戴了驱虫的药囊,也觉得憋闷的慌。但见那孩子却似毫无知觉,于林间跳跃行进,竟是行动自如。三人均是心下暗忖,这乌老寨传闻人人修习巫蛊之术,精于药理,果然是有独到之处。 

      然而这南国之地,气候最是多变。早间他们出发之时仍是晴空万里,此刻竟是黑云渐渐聚集,四周狂风骤起,更隐隐有雷声入耳,似是有大雨倾盆之兆。“怕是要下暴雨了,”江见月说到,“雷雨天林中赶路易遭雷击,我们得找个避雨之地才是。”花弄影与江见云二人闻言点了点头,只是环顾密林,此间离主路甚远,除了树还是树,哪里去找避雨的地方? 

      “阿南,”花弄影开口唤住前头的孩子,“天快下雨了,这附近可有避雨的地方带我们前去。”那孩子闻言略一思索,点了点头,朝林子左侧指了指,便径自朝那方向走去。这林间的道路委实难行,几乎称不上是路,若不是阿南领路,花弄影三人根本辨不清方向。行进间,大雨就噼里啪啦往下砸来,几人连忙加快了脚步朝前行去。三人跟在阿南身后行了约莫有一个大半个时辰,竟是出了林子来到了一处大路上。其实这也称不上什么大路,但较之方才那林间道路,确真是称得上一句大路了。只见前方道路一侧搭出了三间茅舍,屋前竟是挑出个店招子。  

       四人行至店前,店中竟是静悄悄,只茶炉旁坐着约莫三十多的青衣妇人,正在料理茶水,脸儿朝里,却也不转过身来。花弄影几人便径自入得堂中,寻了一桌坐下。方才虽是加快了脚步,却也叫这场猝不及防的大雨给淋湿了去的,此时均是有些狼狈之像。花弄影掏出袖中绢帕正欲擦拭身上水渍,却见一旁江见月正用手拂去面上雨水,便伸手将手中的帕子递了过去。 

      江见月眼见递过来一方白帕子,抬头见是花弄影,见她朝他看来,便是朝她微微一笑。江见月不知怎的竟是心下砰砰直跳,一时间竟是怔愣不知如何言语。花弄影见她瞧只着他却无动作,便将帕子递近了些,说道:“这帕子是干净的,江姑娘擦擦雨水吧。”江见月回的神来,脸色一红,只低低道了声“多谢。”才接过帕子轻轻擦了擦额上雨水。 

      按下江见月心下慌乱不提,那江见云却是朝着那中年妇人道:“店家,给我们上壶热茶。”此时,内堂传来脚步声,走出个白发老翁,朝那妇人喊道:“翠儿,快上茶来。”又朝他们几人说道:“客官请稍坐,可要用餐?”他们四人赶了一天路,方才又被大雨淋了一场,均是有些疲累,此刻有热茶热饭真是再好不过。江见云便道:“自是要的,这边可有什么吃的?”那老翁道:“惭愧的紧,乡间小店只供路过的行路商人歇脚之用,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各位,只有山间野味和野菜。”江见月却道:“老人家,那便给我们上壶热茶,至于饭菜,你看着炒几个菜上了便是。”那老翁闻言道:“是,是,是,请贵客稍待,饭菜一会儿便来。” 不多时,那青衣妇人低着头托着个木盘,在花弄影几人面前放下茶壶、碗筷,未发一言便低头去了,竟是不敢抬头瞧上几人一眼。江见月将桌上碗碟拿壶中热水细细烫了,才为花弄影和江见月、阿南倒上茶水,一一递给三人。

       不多时,那青衣妇人便又端着装着碗碟的木盘折回来,为他们几人摆上饭菜。上的是一大碗粗米饭,三盘菜一盘是当地特有的蕨根菜,另外却是一盘野鸡肉加一碗烟熏腊肉。南疆之地向来严重缺盐,食物多用酸辣调味,这一桌四人除了阿南吃的津津有味,其余三人均是不甚习惯,稍稍吃了几口便停下了筷子。待几人用完餐,外面雨势却仍不见有减弱的趋势,然此刻天色已晚,不远处林间已是不见一丝光亮。夜间赶路多有不便,四人便与老翁商量能否留宿一晚,价钱好商量。那老翁闻言,神色间颇有为难,言道此间只他与女儿二人居住,他们几人要留宿可将女儿的房间让出来,只是他们四人怕是要挤一晚。 

       是夜,宿于客店的四人均已歇下。半夜间,却听房门“吱呀”一声被人推开了来,昏黄的油灯映出一张脸,竟是白天那青衣妇人。那青衣妇人举着油灯环顾房内,见屋内四人或坐或躺,见她进得屋来均是毫无反应,显然已是晕厥过去。那妇人瞧着昏倒的四人,竟是“哼”的冷笑出声,放下油灯转身便出门而去。 

      那妇人行至堂中,堂中坐着白日那老翁。见那老翁转过头来,那妇人便点了点头,朝着门外屈指吹响一声尖啸。不多时,几个苗家打扮的大汉便进的堂中来,竟是那日宁远镇中的石岩一行人。石岩进的屋中,朝着那老翁开口道:“人在哪儿?”却是那青衣妇人开口道:“人在后屋里。”石岩闻言点点头,似是有疑虑,又开口问道:“他们中间那白衣小子武功高强,你们可困住他了?”那妇人冷笑道:“武功高不高我不知,但是江湖经验一看就不怎么样。”那妇人顿了顿,又说道:“你大可放心,他们四人吃了那“鸡鸣断魂散”,不睡足十个时辰是不会醒的,你大可以放心进去。”那石岩听出这妇人言语间的讽刺之意,顿生恼怒,只是眼下他有要紧事办,便只冷哼一声朝里走去。 

      “慢着!”那妇人闪身拦住石岩,身法迅捷竟是个习武之人,“事情我们替你们办完了,这个月的药呢?”石岩停下脚步,朝那妇人瞥去一眼,嘲笑道:“急什么,一时半会儿又死不了人。”那妇人闻言气急道:“你!”“好了,三护法是言而有信之人,自然不会出尔反尔。”却是那老翁出言打断二人。石岩闻得此言,得意笑道:“还是龙先生明事理。放心,只要你们忠心办事,大长老不会亏待你们的。”说着便将一黑色小瓶掷于桌上,便径直入内而去。那妇人瞧着石岩一行人朝堂后而去,犹自忿忿朝那老翁说道:“简直欺人太甚!想当年我们十二星相纵横江湖,谁人不敬哪个不怕。如今你我兄妹却在这个鬼地方受这份窝囊气。”原来这二人竟是一对兄妹,只是一个三十出头,一个却是七老八十,也实在是让人称奇。 

       这老翁原是十二星相中的四灵之首——隐龙。二十多年前,十二星相纵横中原武林,乃是当时黑道中响当当的人物。十二星相中的十一人早在十八年前便已一一死绝,唯余下这十二人中最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生肖龙不见踪影,不想竟是匿藏在这南疆之地。那老翁闻言却不发一言,半晌只端起桌上的茶杯,饮了一口杯中的冷茶,幽幽说道:“龙游浅滩遭虾戏,虎落平阳被犬欺罢了。”话语间语气平淡,只是瞧着桌上那装着解药的黑瓶子的眼神却是深邃暗沉,透着一股子阴毒。 

      数年前他兄妹二人半道劫杀了一位刺史的家眷,却不想这位刺史竟是势力极大,门生更是遍天下,派出官兵围剿他二人。俗话说,民不与官斗,江湖人武功再高,遇上官兵也是双拳难敌四手,是以他兄妹二人一路躲避官兵追杀逃进这南疆之地,走投无路之际才被那乌老寨的大长老救下。他兄妹二人岂是甘心居于人下的心性,只是奈何这乌老寨的蛊毒着实厉害,发作起来真真是求死不能,因此他二人才不得不为大长老所驱使,在此干起了买卖消息的探子勾当。  

        按下堂前隐龙兄妹二人不提,那石岩来到后屋,进屋一瞧,阿南与江见月二人卧倒在竹榻之上,花弄影与江见云却是趴倒在了桌前,四人均是昏睡不醒。石岩见得花弄影,思及前几日在酒楼中被他击倒在地狼狈而回,害他回去遭了大长老责罚,便是恶从心起,心下冷笑,就这么一刀杀了你真是便宜你了,这回绑了回去非要教这小白脸尝尝金线蛊的厉害。那金线蛊乃是乌老寨中一种厉害蛊毒,中蛊者全身皮肤奇痒难耐,浑身流脓,恶臭难闻。但人却不会马上死去,非要在那非人的折磨中忍受七天才会浑身化为一滩脓血而死。思及此,他朝身后几个大汉招呼:“你们把阿南和这小子绑起来带回寨里,其余那二人杀了便是。”  

        他身后一黄脸汉子闻言上前一步,堆着笑脸冲着石岩说到:“三护法,你看……那边那姑娘这么标志,一刀杀了多可惜,不如赏给我们兄弟几个快活下,再杀不迟。”石岩转头瞧向榻上的江见月,朝那黄脸汉子道:“瞧你那点出息。先把正事办了,那小妞就随你们处置了。”那黄脸汉子闻言大喜,谢过石岩便招呼身后几个同样面露喜色的汉子上前绑上花弄影。他几人正欲伸手拽起花弄影,手伸到一半却是感觉手腕一抖,一股力道竟是迎面袭来,几个大汉竟是被这股力道生生震飞了出去,连带那茅屋的土墙竟也被击出一个大洞。石岩直觉眼前一花,那几个大汉便已然躺在地上,却是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。待他再瞧向桌前,却见花弄影和江见云已然站立而起,竟是无半分迷糊之态。石岩大惊道:“你们没中迷药?”江见云却是笑道:“中了呀,怎么没中,只是兄台你药下少了。不妨告诉你,我娘为了让我更皮实,打小就让我把蒙汗药当饭吃,所以没有二斤的量,这玩意儿对我根本没用。”说着竟是似丝毫没瞧见对面石岩那黑如锅底的脸色,嬉笑道:“下次兄台再给我下药,记得多下点,别舍不得这点药钱。”  

       江见云自小便被他娘练出了抗药性,自是不惧这下三滥的手段,但见花弄影竟也没中那蒙汗药,不由得好奇道:“花兄,那迷药可是厉害,你竟也没中招,是何缘故?”花弄影闻言,微笑道:“在下自小便为母亲试药,药吃多了,寻常毒物对在下是不起作用的。”江见云似是恍然大悟,说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说着竟又转头看向石岩,笑道:“你看,兄台你下次用药记得换点好药,可别被随便哪个不入流的江湖郎中骗了,白白浪费了药钱。”言语间竟是将隐龙兄妹也一道编排了去,逗得花弄影竟是忍俊不禁。石岩被这古灵精怪的江见云一番言语气的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,当下竟是顾不得其他,举起刀便冲向江见云。江见云见石岩袭来,出剑抵住,同时鼓荡内力向外一震。那石岩力气虽大,武功却是稀松平常的很,竟是被江见云震出数尺,倒地不起。江见云正要提剑上前,却是花弄影将他拉住:“我们此行尚有要事在身,犯不着与乌老寨结下梁子。快弄醒阿南和你姐姐,我们赶路要紧。” 

       待江见云转身去给塌上二人解毒,花弄影上前一步朝着石岩道:“石护法,我等无意干涉贵寨中事务,今日之事亦是不得已而为之。只是阿南还是个孩子,还请护法高抬贵手放他去吧。”说罢便朝着那头昏睡的二人走去,不再瞧他一眼。 

      石岩听着花弄影的话神色晦暗不明,却是一言不发。只是花弄影方才走出两步,便闻得耳边空气搅动,竟是石岩一跃而起朝着那榻上的阿南一刀砍了过去。花弄影只侧身一闪上前,衣袖轻轻一拂,石岩便觉自己那一刀失了准头,自己那握刀的手,竟也似不听自己的使唤,要它往东它偏要住西,要它停,它偏偏不停。只听“噗呲”一声钝响,他低头一瞧,却见自己胸口竟上是插着自己那柄钢刀。石岩反手拔出弯刀指向花弄影,胸口鲜血却像涌泉般流出来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话未说出口,竟是直直倒在地上,没了声息。 

       花弄影瞧着地上石岩的尸体,轻叹一声,听见那边厢传来两声咳嗽声,却是江见月和阿南醒了。便听得江见月对江见云说道:“你竟然把大伯母的密药都给偷出来了,这次回去非得挨顿揍不可。”江见云见姐姐责备于他,却是毫不在意道:“姐,要不是这“清风醉”,你们哪能醒的那么快。再说了,我从小到大挨得揍还少了,也不差这顿。” 

       江见云见得花弄影走上前来,又瞧见他身后石岩的尸体,不禁道:“这人怕是没带脑子出门,明知不是花兄你的对手,还定要自寻死路。”却见花弄影摇头道:“我本不欲出手伤人,奈何他心存歹念,只好出此下策。”说罢,却是瞧向阿南道:“阿南,你也瞧见今日之事了。你若仍想跟随我们,这石护法为何定要追杀于你,你须得老实跟我们说说当中缘由。不然,我们便就此别过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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